亨利·詹姆士Henry James (1843-1916) 在1898的小說「 碧廬冤孽 (The Turn of the Screw)」中,所展現對「精神病理」了解之深入,足讓現代精神科醫師汗流浹背;小說利用文字表現的模糊性 (ambiguity),引發個別讀者產生截然不同的投射;作者對潛意識狀態的描述,更讓精神分析家望塵莫及。這本小說的許多文字和情節都以模稜兩可的方式來呈現,所以成為「有多少讀者,就變幻為多少版本」的故事,足以証明傑出作家可以「借其敏銳的天才,便足以憑藉卓著的本能,領會跨領域專業精髓」的最佳實証。
詹姆士這部中篇小說自從發表後就引來大量文學評述分析,而其改編後的變形分身也常常成為藝文界的話題。一世紀以來對於原著的評論性分析經歷了幾次重大轉變:從最初的評論單純認為它是一個可怕的鬼故事;到了20世紀30年代,評論家開始運用精神分析的理論,引用佛洛依德的語言,利用精神病理學的知識,重新詮釋表面上是鬼故事的超自然元素;而近代的評論還融入了馬克思主義和女權主義思維。
在各家詮釋中,最關鍵的轉折來自1934年的文學評論家Edmund Wilson,他把鬼魂解讀為家庭教師的精神病理,他暗示家庭教師對僱主的性幻想,在心理上產生強烈的性壓抑,加上強烈的恐懼慢慢累積,催化疑神疑鬼的思考,而最後變成了「脫離現實感並對自己和他人造成危險」的精神病理狀態。這類佛洛依德式的解讀在當時已經相當流行,所以有人發現在Wilson發表文章之前,另一位評論家Edna Kenton也有類似的評論,但因為Wilson的知名度高,且使用更多弗洛伊德術語,所以現在多數把這種詮釋的功勞歸給Wilson。詹姆斯最有影響力的傳記作者Leon Edel寫道,困擾孩子們的不是鬼魂,而是家庭教師自己 (的精神病理)。有趣的是,亨利的哥哥是威廉詹姆斯 (William James) ,被譽為「美國心理學之父」,在那個時代是與佛洛依德等人齊名的心理學家,同時也是「美國心靈學研究會 (American Society for Psychical Research)」的創會者,兄弟兩人可以說從科學和文學不同的角度,分享了這個故事潛意識的原始記憶。
到了70年代初,評論者因為結構主義的影響,開始認識到詹姆斯文字中的模稜兩可 (ambiguity),才是小說最重要的關鍵特徵。從詹姆斯對小說進行過兩次修訂,看起來目的並不是要說的更清楚,而是在創造更無法明確解釋的文字。作家本身說過,要讓讀者「...think the evil, make him think it for himself (投射自己心目中的邪惡)」。因此,讀者只能自己感受小說的氣氛,透過第三者的詮釋,如果移除靈異事件都會削弱故事的恐怖感;而任何減低模糊性的註解,也都會削弱故事的神秘感。
班傑明·布瑞頓Benjamin Britten (1913-76) 在1954年把小說寫成歌劇,更透過天才音樂家的心靈,做出跨領域詮釋的成功傑作。作曲家或許對於故事的解讀有不同的角度,例如Britten在歌劇中讓鬼魂具像為真實角色,Quint成為肥皂劇般惡棍,而Jessel小姐成為刻板的受害者,這樣的詮釋或許把小說神秘和虛幻的幻象和妄想減弱。然而,作曲家透過音樂在表現緊強情緒和神祕氣氛方面之獨特性,不僅把碧廬中發生的事件之強烈模糊性和神秘感保留住,更進一步創作出精釆的張力和藝術性的戲劇氣氛。歌劇劇作家和作曲家已經盡力保留了故事大部分的模糊性,至於最終詮釋還是留給舞台演出者來表現。Britten成功地把文學巨著轉化為音樂傑作,把James風格轉化為Britten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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